【POI】Ordinary People 平常人(RF)上

来自 @荼蘼花开 的点梗,谢谢亲爱的姑娘给我这么大的自由放手去写,希望这是你喜欢的纯爱故事(比心)

因为篇幅和修改进度的问题,分为上中下三部分。

平行世界。同样,从2011年开始。



你经常看到一些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身份或者家庭,但记得他们的容貌。你在地铁上遇到他们,电梯里遇到他们,早餐的小摊上遇到他们,这一切都如此自然,就像他们本身就是这些场景的一部分。有时候你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记住了他们,直到某天他们忽然消失,你才像发觉墙上的瓷砖少了一块一样,惊讶于这个变化。

里瑟有很多这样的点头之交。作为记者他有时一天要在纽约来回穿梭很多次,所以或许,他的点头之交比一般人要多。尽管他并不了解他们,总会从他们的衣着和姿态上有些自己的推测。比如地铁上那个神情焦虑的女人是新升迁的中层管理,公寓楼下遛狗的男人是个五十多年的单身汉,又比如面前这个等饮料的人——是个程序员。

他大概是个还不错的程序员,没有熬夜的黑眼圈也没有背着电脑一边等一边在地面点着自己的足尖。他衣着整齐,或许有些缺乏个性,但从里到外透着一种干净和秩序。他并不与人搭讪,就像任何一个繁忙的都市技术宅那样,更多地沉浸在工作的构想中。他的目光落在小摊老板娴熟的动作上,没有催促也没有焦急,只是观看着这段手艺的展示,就像观鸟者对鸽群那样,目光犀利却并不热心。

里瑟并不会长时间观察一个人,除非是工作需要。但他现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人,大脑就像暴风过境后的苍白,自动分析着此人的各项特质,目光堪称呆滞。

“请问——”这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认识你吗?”

里瑟刷地一下反应了过来,看着这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露出程序化的礼貌微笑:“抱歉,先生,我只是在发呆。真抱歉。”

“没关系的。”男人轻松地说,“大概是我太敏感了。”

他们前面还有人在等餐,因为这段小小的对话重新陷入的安静不像之前那么自然了。

“呃,我好像经常在这里看到你。”里瑟打破沉默,“你是个——软件工程师,是吗?”

“哦,”小个子男人下意识地打量了自己一眼,没有发现明显的特征,“是的。你的观察能力令人惊叹,先生。”

“职业习惯罢了,你别见怪才好。”里瑟道。

其实他见到过他很多次,偶尔的电话和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就足以揭示此人的身份——不功不过且遇到了职场天花板的程序员。

“那么,”男人看了看他道,“这个早上不好过,是不是?”

他打量着里瑟,包括充满褶皱的衬衫,冒出胡茬的下巴,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身浓郁的咖啡味。“和我上司吵了一架。”里瑟道,“大吵一架,以至于我现在脑子都是空白一片。不过我精神还算平稳,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

男人轻笑了一声,那是个有魔法的弧度,打破了一切的古板和生疏:“好吧,被你盯着确实有点毛骨悚然。”他的饮料出来了,于是转身去接,“你知道,软件发布前一周我们都是睡在电脑桌下面的,这时候节外生枝最叫人火大了。”

里瑟摇摇头:“哦,我大概能想到那是什么情景。如果你的软件被无端下架,你就明白我的感觉了。”

“哦,我很遗憾。”男人道,“有任何补救的机会吗?”

里瑟耸耸肩,接过了自己的早餐:“没有。但是去他们的吧,我现在什么都觉不到了。我要回去睡一觉,鬼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那是咖啡吗?”男人指指他手里的纸杯。

里瑟愣了一下。“见鬼,点成习惯了。”他把咖啡推了回去,没有回应小贩另换一份的邀请,转身面向了男人,“谢谢。”他有点难堪地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呃……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见过好几次,差不多吧……我在说什么啊……”最后他伸出手,“约翰·莱利,《纽约观察》的记者。”

男人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然后无奈地一笑,握住了他的手:“哈罗德·芬奇,来自IFT。”


半小时前。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了,莱利,这稿子不可能载出去。还有你要是再威胁斯诺把这篇垃圾推到我这里,我就叫你俩一起滚蛋,你听懂了没有?”唐纳利坐在办公桌后,本来就大的眼珠瞪得高尔夫球一般。

里瑟上前双手按着桌面看着他:“你到底在怕什么,唐纳利?怕你在那些政客朋友面前抹不开面子?你明不明白,这和每个人有关!”

“每个人?就是出去告诉他们,有个该死的系统在盯着他们所有人,就像老大哥、玛丽、他妈的索伦之眼一样吗?我们是正规的报社,不是三流期刊!”唐纳利张开双手,“况且你的证据是什么?艾丽西亚·科尔文——谁是艾丽西亚·科尔文?”

“她是国安局的高层,组织和构建了这个监控系统——”

“我知道!但是谁信呢?谁听说过这个该死的科尔文?”

“中情局特工德林哲——”

“一个失踪的普通男人?”

“他是被灭口的,你的敏锐都死到哪里去了?销售员是他的假身份,他泄露了监控系统的存在,所以中情局抹杀了他!”

“证明呢?你不是说找到了他的死亡证明吗?”

里瑟一噎。“不见了。”

“不见了!我能不能这么去和法官说,先生他有罪,不过我把证据搞丢了,你能不能先把他关起来——我能这样吗?”

“他们闯进了我家里,拿走了——好吧,即使没有这些,我依然能证明这个系统的成立是非法的。”

“就因为那群法官通过的政府请求太多?”

“他们在过去三十一年里收到三万一千条请求,但是只拒绝了11条?这完全是秘密法庭,是政府为自己行方便而设立的。”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唐纳利道,“我不会把这种充满虚构和怀疑的东西载出去,就因为一个疯子认为我们被人监视了。嘿,莱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都知道我们被监视着,但是没人在乎,你明白吗?如果——”他打断里瑟的回应,“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你该找的是维基解密的阿桑奇,看看他对这有没有兴趣。”

“维基解密也是要证据的。”斯诺冷冷地说,“你该去的是洋葱网。”

里瑟把危险的目光投了过去,唐纳利一边让斯诺闭嘴一边叫了保安,对里瑟说:“你可以走了,今天没你的事了。”

里瑟冷着脸走向门口,关门的时候,斯诺道:“我未必在他下风。”

“但别他妈在我办公室开打,你把我这当成了什么?”


你正被一个大规模监控系统监视着,365天,24小时。你的邮件,社交网络,通话时间和内容,你发出和收到的每一条信息——都在它的注视之下。进入这个系统的人可以用你的姓名,居住地,任何可供筛选的信息,在里面寻找你的存在。你可能什么错都没有,就已经毫无隐私地展现在了另一群陌生人面前,而你对此一无所知。

里瑟盯着路灯上的监控镜头,把喝干的纸杯扔进了垃圾桶,一边观察类似的设备,一边顺着街道走了下去。

和主编吵架还没让他惨到写菜谱的地步,不过也差不多了:采访网红,和美食记者尝试新菜,去热心市民家里谈论自制葡萄酒的办法——完全是被打入冷宫的待遇。斯诺也不是他的责编了,一个生活版编辑对他采取了自生自灭的态度。唯一好的一点是,他现在有了大把闲暇。

德林哲的信息并非只泄露给了他,但同样收到信息的卡拉·斯坦顿在一个月前退出了调查,重归政治版第一记者的宝座。调查此事时她的生活曾在各种微妙的层面上受到影响,而她退出后,那些影响消失得无影无踪。里瑟拿到德林哲的死亡证明后,电脑和社交账号便遭到黑客袭击,而对方发现他仍未放弃这篇文章时,就入侵他家并拿走了藏在冰箱下面的U盘。

他似乎应该庆幸自己并没有造成真正的大麻烦,所以没有像德林哲那样被灭口,但如果那些人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沉寂下来,也太小看他了。过去经常有猎头给他推荐其他报社的工作,而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唐纳利真的上了心,少有同业给里瑟伸来橄榄枝。唯一还坚持的是一个专注线上报道的新公司,影响力和传播度都处在挣扎的阶段。跳槽发布报道的计划基本流产。

于是里瑟决定写一本小说。主题轻松一点,关于一个私家侦探的,然后把那双巨大的眼睛藏在他身后,让这种监控的压力存在于每个情节中。这本小说恐怕没有付梓的好命,但发布在网络上,反而让它更容易被传播。总会有人感受到被监控的压力,去怀疑它的存在并学会保护自己。他创立了一个新账号,割裂了一切与他有关的信息。他写了故事的前三章,但在报社里他时时感到不安,担心监视他的人还未离开,家里和咖啡厅也算不上安全。因为黑客的威胁,他把前三章写在一个记事本上,修改和增补都很不方便。加上现在闲暇多了,前来搭讪和请求帮助的同事也多了起来,被他们看到小说的内容,怎么都不是件愉快的事。里瑟打算用现金在一个低调但安全措施齐备的场所租一间工作室,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

他走进了一条上方搭着防护棚的小巷,多日来的观察让他知道这种短暂的设施往往能挡住架设在更高位置的摄像头,而因为存在的时间不长,也没人费心在棚下安装新的摄像头。顺着防护棚他看到左边有一个豁口,似是一栋建筑的侧门。走进去后推开大门,里面没有灯光,但借着稀薄的日光,他看到了很多架子,书架,似乎是,有些歪斜着,有些只摆了一半。这似乎是一间废弃的书店。

里瑟走了进去,意外地是个宽敞的大厅,看陈设和装饰,繁盛的时候还是个相当不错的书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荒废至此。他打量着周围,除了灰尘和杂物,这个空间静谧而干净——没有可见的监控设施。入口低调,布局不复杂,但却有不少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在互联网上寻找这幢建筑的信息,它是一个失败的投资,准备拆迁它的公司在几年前破产了,它被丢弃在此,无人过问。这对这建筑是个悲剧,对里瑟却是一个绝佳的场所,因为它相当于从世间消失,不会有人打扰。他打亮了手电筒,在一楼的书架间徘徊,越看越觉得合自己的心意——这里的藏书质量还很好,查找资料也方便。只是断了水电,要想办法克服才行。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一亮,里瑟心里一惊扭过头去,才发现大厅的灯被点亮了。巨大的水晶吊灯,一亮起来整个楼层都能看到。他正要躲起来,一个快步走进的小个子男人看到了他,吓得退了两步。“老天!谁在那?”

里瑟听出了那个声音,不觉一惊:“芬奇?”

程序员狐疑地看着他,他走进光里,芬奇皱紧的眉头因为惊讶松开了:“莱利先生。你为什么会找到这?”

“这倒像是我该问你的,你来这做什么?”

小个子男人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摆了摆手道:“我们公司拥有它。”

“你们可没记得锁门。”

芬奇眯起了眼:“那也不意味着每个人都能随便出入。你在这里做什么?”

神秘被打破了,安全被影响了,里瑟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泄气地说:“我来——找个清静。”

芬奇看着他,半是不信任半是逗趣地哼了一声。“我很抱歉,但是你恐怕不能待在这里。我以后会把大门锁上的。”

“我以为你只是个工程师呢,芬奇,原来你还是会计?”里瑟道,“你们要使用整个建筑吗?我能不能租下一片地方,比如窗口那边,我可以把自己隔开。”

“我恐怕决定不了这个。”芬奇已经转身朝二楼走去,“你可以去问问英格拉姆先生。”

“就为了几千块钱的租金,你让我去联系你们公司的创始人?”里瑟道,“他是有多闲?”

“他并不闲,所以刚才那句话——”芬奇从楼梯前转过身来,“只是不外租的委婉表示。我很抱歉,莱利先生,我只能在别的事上帮你。”

里瑟垂下手,芬奇看他没动作,便继续爬了上去。

“哈罗德·冉。”里瑟忽然道,“联合遗产保险公司的CEO,费利达银行、IFT的大股东——以及同一家企业的中级程序员。”芬奇停下了脚步,他继续道,“嘿,我不想拿这种事威胁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安全的空间,如果我们能继续谈谈的话,我保证不把你的多重身份漏出去。”

小个子男人在楼梯上静了一刻,叹了口气转过身:“你想在这做什么?”

里瑟整理了一下思绪:“你可能会以为我疯了,但是我正被政府特工监视,他们让我没法安心在外面写我想写的——小说。”

芬奇淡蓝色的眼珠从黑框眼镜后射来审视的目光:“小说?什么小说?当代的《美丽新世界》?”他摇摇头,“那甚至都不是禁书。”

“关于一个大规模监控系统,它观察着每一个人,可能侵犯到所有人的隐私——”他停顿了一下,盯着芬奇面容的变化,“而我写它存在的世界。”

芬奇微蹙起眉,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我得说,光论题材很难说服我相信某些特工会为此伤害你。”

“《1984》已经有人写过了,”里瑟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记事本,“你可以自己看看这个故事。”

芬奇谨慎地接过那个本子,想了一下,“你可以上来坐一会儿。”


二楼的楼梯口外有一扇伸缩门,芬奇打开锁后,里瑟走进去,发现这是个完全不同的空间:整洁,明亮,全无废弃的气息。“你住在这儿?”他问。

“偶尔。”芬奇走过去把本子放在摆着数面显示屏的办公桌上,朝墙边的沙发挥了挥手,“你可以把这当做某种——私人藏书馆。如果你想尽情享受书籍、饮料、和朋友谈天的自由而不被任何人打扰的话。”

“安全屋?”

“秘密基地。”芬奇唇边漾起了一个堪称稚气的弧度,打开了里瑟的笔记本,“隔壁房间里有开水壶,如果你想冲咖啡的话。”他已经读了起来,话语的最后几个词已经念得有些心不在焉。

芬奇好像一下子就扎了进去,阅读字句就像是扫描代码那样,迅速而清晰地把它们印在脑海。里瑟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走进房间烧起了水,柜子里放着一些方便食品和速溶饮料,最方便取用的地方,一包绿茶已经瘪了一半。他回过头,芬奇举着那个棕色皮面的小本子,食指飞快地把纸页翻过,偶尔把指节放在唇边,好像在推敲情节的合理性。他穿着件深蓝色的西服,颈上系一条菱格纹的象牙白领带,配浅蓝色条纹的衬衫,清爽明亮得不像话。多半是在自己领地的缘故,他比小摊前的姿态要舒展一些,尽管会因为情节蹙眉,身体却轻松地靠在办公椅内,足尖点地,让椅子小幅度地来回轻转。

水开后里瑟顺带泡了芬奇的茶,端出去放在桌上,芬奇抬眼冲他点点头,合上了本子。

“如何?”里瑟问。

“有点意思。”芬奇把本子放在大腿上,“‘人们想要被保护,他们只是不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保护的。’这句话很不错。我得说,引入人工智能的想法非常——引人入胜。”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不让情感表现得明显的办法,“但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个故事有什么危险的?”

“哦,”里瑟横下一条心,“因为它真的存在。”

芬奇愣了一下,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他,道:“你好像很确信。”

“噩梦什么时候最可怕?”里瑟选择提问。

芬奇眯起眼:“当你发现那不是梦的时候。”

里瑟惊讶地笑了。“正是。”

“我明白了,莱利先生。”芬奇站起身,把记事本递还给他,“我会考虑这件事,如果我确定你可以进来,就会联系你。”

“我十分期待,芬奇。”

芬奇等他走了才啜了一口茶水,尝到了一丝柔和的甜味。

“令人惊叹的观察力,又一次。”


里瑟发现自己意外地增加了另一个角色的戏份。那是个把男主角引入监控世界的角色,最初只被设定为一个神秘组织派来的信使,会借助组织的力量给身为侦探的男主角财力和武器上的支持。里瑟忍不住给他增加了很多特质,比如他有双重身份,神秘,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往事。必要的时候他会出来揭示监控系统存在的意义、本义——里瑟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想法,但是如果监控系统被“好”地利用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是个人工智能,可以对信息进行筛选,并且以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优势做出种种判断——里瑟不由产生了各种美好或可怕的联想,但他不能否认的是,这样一个存在真是太有吸引力了。他不想太重视于AI危险的那一面,因为他的重点是监控而不是人工智能危机,所以AI的黑暗面应该受到限制,那么,应该是怎样的限制呢?


约一周后,里瑟得到了芬奇的信息,他可以进入那座秘密基地了。芬奇给他定下了许多规章,包括不能在那里吸烟饮酒吸大麻、不能把那位置告诉任何人带任何人进入那里、不许在那里藏违禁品、不许在电脑附近吃东西等等,然后把二楼的钥匙给了他——出人意料的大方。

“我注意到你对监控系统的态度有所缓和。”读了最新的版本之后芬奇道,“监控你的特工不再威胁你了吗?”

“我想从一个正面的角度把它引进来会减少被他们关注的压力,另外,一个好人身上的污点总会更明显,以后它露出危险的那面才叫人印象更深。”

芬奇点点头。“但是你好像在强调它——有自己的意识?它会成为新的角色吗?”

“我还在考虑,但我觉得它可以发挥更强的作用。”

“像是筛选?”

“筛选什么?主人公的敌人吗?”

“不,主人公追查的凶手。”芬奇举起一只手,“它能看到所有事,那么侦探在追查的案子它很可能知道凶手。”

“但是我写的是侦探小说——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

“但你没法反驳这个事实,你设定它能看到一切,那么它一定知道这些。它被创造的理由是反恐,但平凡人的遭遇只会比恐怖行为更频繁。”

里瑟沉默了一刻。“那么侦探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去补充推理的过程。这也可以。监控系统用这个方法来伸张正义——但是嘿!为什么它不直接告诉警察局?这样的话治安案件不就都被解决了?我们这变成了科幻小说,一个管理全国治安问题的人工智能?”

芬奇蹙起眉:“但是你要怎么向那么多的警察解释这件事?有个能看到一切的人工智能在保护所有人?这不就把大规模监控的事实告诉了所有人吗?”

“好吧,好吧,那么假设这个系统的使用者为了不让监控的事实为人所知,把与恐怖行动无关的警报全都过滤掉了。”里瑟怔了一下,“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人工智能把信息发给了男主角,让他能把恶人捉拿归案。”

“但它要怎么告诉男主角?”

“通过那个神秘组织——但是老天,这个神秘组织又是做什么的呢?如果他们足够强大,又何必依靠这个侦探呢?”

“那么就让他们不够强大,需要这个主人公。”

“需要他推理?把那些人捉拿归案?不。这不是非得他不可。”

“那么主人公要更特别一点。”

“有某种不能替代的专业技术——不,经验和技巧。我知道了,他应该是一个政府特工——叛变的政府特工,这样就不会被政府影响。”

“有道理。但是他也会被政府追查——”

“那就是另一条支线了,他一边躲避着政府的追查、一边借助人工智能行侠仗义——或许更有趣,他反叛间谍机构就是因为这个人工智能!”里瑟想到了死去的德林哲,“他想要揭示它的存在,但因为它的帮助而犹豫不决。”

“因为一旦被曝光,人工智能就会被关闭。”芬奇道,“但人工智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它为了自己存活而用好意迷惑主人公?”

“怎么说?”

“它没有义务去救那些人,主人公威胁到了它的存在,所以它做出一副普度众生的样子,好让主人公心软。”

“这太黑暗了。”

“相信一个AI能判断人的罪恶与善良才是最危险的。不说别的,假使AI往恶人名单里加入它自己的仇人呢?主人公就成了它的肃清工具。”工程师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记者。

里瑟怔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他,“所以他要始终保持谨慎。他不信任这个AI——”他顿住了,“但如果他不信任它,他就无法按它的名单去惩戒恶人。”

“所以他要用自己的目光去确认,用推理来确定那确实是个恶人。”芬奇温和地说,“别忘了,我们还有自由意志呢。”

记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听起来真是压力重重,不过我们终于回到了侦探故事的预设中。”

他们沉默了片刻,芬奇道:“或许未必。”

“怎么说?”

“如果它能看到所有事物——那么它会看到案件发生的过程——它甚至在案件发生前就会发现,比如一个人拿着枪去找他的仇人——”

“老天!那么它可以预测到罪行!”里瑟道,“而主人公可以——在那之前就阻止它们!这是个全新的思路!”

“不过监控系统的部分就会显得薄弱了,你现在写的是个犯罪悬疑的故事。”

“主人公会在案件的解决中渐渐找到些监控系统的线索,然后——我们会深入到大规模监控系统的暗面。”

“像是?”

“像是它侵犯到的权利,被人监控的恐怖,主人公可能会遇到新的敌人,而那些敌人就是监控系统的受害者。”

“最后一个设想很不错。”

“一个曾经是受害者的反派,听起来迷人极了。”

“而你的情节走到那里时,主人公会杀了反派吗?”

里瑟迟疑了一下。“我不确定。或许主人公会面临要不要关闭监控系统的困局,或许他会离开监控系统,或许会杀了反派、但却处在更大的恐怖之中——我希望最后的结局能被监控系统笼上阴影。”

“听起来需要更多的布置和考量。”芬奇道,端起茶杯才发现水已经凉了,“真是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我期待你把它写完的那天,莱利先生。”

里瑟道:“事实上,你可以叫我里瑟。”

“里瑟?里瑟先生?”芬奇念了一遍,觉得有趣,“这是你的新笔名?”

“不会加上先生,免得太刻意。”里瑟微笑着对起十指,“但我觉得很适合这个故事。”

芬奇点点头,微微勾起唇角。


陡然增加的设想和线索让故事的撰写变得艰难起来,里瑟不得不一次次回到最开始的情节,去补充细节和埋下线索。他把主线和支线情节一一写在玻璃黑板上(它就在芬奇的办公桌对面,或许工程师有时候会在上面整理自己的设想),然后把线索和信息分列在上面。黑板很快就被写满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建立了一个异常丰富的框架,各路人马的身份和巨大的监控之眼纠缠在一起,产生种种程度不同的矛盾。

掌握这个故事的难度和搜索各种资料的需要使他的业余生活很快被占满,有时他甚至会把本职工作带进来,用不到一个小时解决它们,然后扑在更大的故事版图上。他仿佛成了图书馆(芬奇如此称呼这个场所)的真正主人,因为就连芬奇自己也只有下班后在这里待几个小时,而他则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放在了这里。有时IFT的所有者奈森·英格拉姆也会到这里来,此时里瑟才意识到他是芬奇的朋友,也就是那个“和朋友聊天”的短语中的单数朋友。他和芬奇一起创造了IFT。

芬奇对里瑟小说的兴趣很浓,而他也最能看到里瑟陷入的线索泥潭。他的专业知识给里瑟带来了很多便宜,而出乎记者先生所料,他对人工智能也非常了解,尽管IFT的主要业务与人工智能无关。身为一个作者里瑟更喜欢自己独立构想情节,但奇怪的是,他愿意和芬奇讨论自己的故事。他们的思路并不完全统一,有时候还充满了冲突,但芬奇尊重他身为作者的权威,而他——他不得不承认芬奇的许多问题都很有启发性。故事的框架在他与自己房东的对话中渐渐建立起来,就像一具被拼好的巨大恐龙化石,清晰而优美,让他终于可以放手去写了。

里瑟删除了神秘组织的戏份,因为没法确定这个组织的动机。作为替代,他把这个组织的作用都转让给了男二号,一个既是隐形富豪又是计算机专家的人,男二号创造了监控系统,但也因为这个创举而受到打击,后来以招募的方式让主人公与他一起,依靠监控系统给出的线索寻找并阻止犯罪。里瑟调整了主人公的经历,使他有可能被男二号发现和招募。这个从孤胆英雄变成007和Q博士携手对付罪犯的转换使故事的展开和线索的铺设都变得顺畅无比,男二号(里瑟叫他程序员)负责展开监控系统正面的意义和负面的危险,主人公则展示监控系统对个人的影响和对它的怀疑。他甚至把自己和芬奇的一些争论写了进去,考虑到它们本身和这个故事是如此的相衬。

积累一定字数后里瑟开始发布它,出于设定的奇特和情节的跌宕,这个故事很快吸引了一批读者,而他们也对故事的走向展开了讨论和猜测。这个故事得到的关注是超出里瑟预想的,但同时读者的关注点也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们更愿意讨论人工智能和两个男性角色的经历,而对监控系统的存在兴致缺缺。

“或许是好事,”他对坐在电脑前听自己抱怨的芬奇道,“至少CIA现在还不会关注上我。”

“你可以先吸引足够多的读者,然后某天,像你计划的那样,让监控系统露出恐怖的一面,这样你就可以吓到更多人了。”工程师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道,“顺便说一句,你把那段偷袭我睡觉的事情写进去真是太不厚道了。”

“那是你还没看到关于毒品的那个案子。”里瑟在笔记本电脑后翘起嘴角。

“什么毒品?”

五分钟后,办公桌那边传来程序员紧绷的声音:“我现在就想把女毒贩的液体炸弹放到微波炉里去。”

里瑟已经憋笑憋到肋骨要断了,此时放声大笑起来。

“说真的,’摆着双手摇晃起来,好像在跳某种非洲舞’,’对着火光四射的微波炉张圆了嘴欢呼,招呼刚进门的警探和他一起参加幻觉中的派对’——你真的把这种东西发出去了?”芬奇从办公椅上转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程序员先生吸嗨了,我想这是最文明的嗨法了。”里瑟笑道。

“还有入侵五角大楼的宣言和咯咯咯的傻笑呢!”芬奇又看了几行后抗议道,“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你没有。”里瑟正色,但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芬奇审视着他,满脸的怀疑。

“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好吧,”里瑟举手投降,“上次你深夜过来,我说你看起来像喝了酒,你说没有,于是我们比起了酒量——”

“什么?!”

“我知道,不像你会干的事,但后来奈森告诉我你在他那已经喝了三杯,所以估计那会儿已经不太清醒了。然后你和我分了半瓶的黑方——然后你喝断片儿了。”

工程师瞪着他:“你说过我喝多了就睡着了。”

“哦,你看起来对饮酒过量的事很负罪,所以我省略了些——”

“但是我实际上做了些什么?”

“是啊,你跳了舞——”

工程师的脸一白。

“对着微波炉里着火的爆米花摇晃——”

工程师捂住了脸。

“然后打开电脑要黑进五角大楼,大概有两三次的样子,后来我不得不把你的椅子推到了书架那边然后拔了电脑的电源。”

工程师心有余悸地从指缝里看了眼电脑。

“然后我们用骨牌玩了三局’莎士比亚’,我说起在书店看到了初版的《审判》,于是你一下子有了精神要去买……”

“但他们应该早就关门了——”芬奇好像找到了一线生机。

“所以你切断了他们的监控信号,我撬开锁给你拿了那本书,你把一堆现金留在了柜台上——”

“老天啊……”工程师皱起脸埋在手掌中。

“——然后你终于累了,回来之后就躺倒了,还抱着那本书。”

“我还在想那本书是怎么来的……”芬奇虚弱地说,“但愿我们没被街道上的监控拍到。”

“至少那家书店到现在都没有报警,我想是因为你留的现金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定价。”里瑟微笑着说,“但是说实话,芬奇?我很久都没那么尽兴了。”

程序员先生把手放下来,半是无力半是绝望地看着他:“因为我们抢劫了书店?”

“不。因为很久没和什么人那么——无所顾忌地玩闹了。”

芬奇对那个动词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你我过了个童趣之夜,里瑟先生。”

“玩是人类的天性,芬奇。”里瑟正色道,“我们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而且我们很开心。”他耸耸肩,“你要是担心隐私的话,好吧,你叫了奈森一次,或许还有个女人的名字,但我记不清了。”

“你记不清才奇怪呢,里瑟先生。”芬奇白了他一眼。

“嗯,”他扬扬眉,“每个人都会在发酒疯的时候念几个名字的。如果你忘了,可以问我,但多数情况下你知道她是谁,我没必要再说一遍。”

芬奇看着他,轻叹口气阖上眼。“我开始怀疑租房给你的决定了,里瑟先生。”

他看起来很苦恼,但里瑟却从这苦恼中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这是芬奇大概不会对多少人露出的神情。

“你不会让这个故事断更吧,芬奇?”他柔声问,勾起的唇角里有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程序员睁开眼,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


“我喜欢屁垫这个片段。事实上,我想看特工先生用屁垫来攻击他们的敌人。”

“你比我想的要恶趣味,芬奇。”

“或者他真的用了它。”

“程序员先生可是用两根手指击退了敌人呢,你该夸我给他加了这么好的戏。”

“嗯,那是很不错。哦!我看到有人在评论里要求拍卖特工先生的屁垫。”

“老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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